不言之教

　　爸爸，您太安静了，静如处子。您一生都不爱说话，一天最多说三句话。每天下班之后，您只做三件事：做饭、喝茶、看金庸和古龙的武侠小说。我每次回家，您都是默默地给我泡杯茶，然后再默默地去厨房做饭，等饭菜的香气从门缝飘出来，您就喊一声：“吃饭啦！”我如果很久没回去，到家时您也还是这套流程。

　　您走了快六年。我会想起安静的您，想想您用您的安静教会我的人生道理，惊奇地意识到，您在无声无息中教会我的人间美好，一点儿不比老妈用成千上万吨的话教会我的少。

　　您让我喜欢上喝茶。从我记事儿起，一直到您离世，您从来没拥抱过我，我们俩之间似乎没有过任何亲密的身体接触。但是，每次我回家，我叫您一声“爸”，您都会给我泡一杯茶，往我面前一放，一句话不说，便转身忙着做饭菜去了。这杯茶，您没忘记过一次。

　　您也让我爱上自然。我小时候，没有别的娱乐活动，为了打发时间，只能看书。我为了看书可以忍受一切，甚至忘记一切。您担心我把眼睛看坏了，但什么都不说。一到星期天，您就骑车带着我，去天坛，去龙潭湖，去东南护城河，看蜻蜓，看花花草草，看鱼虫鼠蚁，钓鱼，钓青蛙。您会耐心地跟我说，这个花叫什么，那条鱼叫什么，就是不和我说要注意保护眼睛。那时候的龙潭湖公园不收门票，还有鱼市、鸟市、花市，卖各种各样的东西，您认识所有的花、所有的鸟、所有的鱼。

　　您还让我学会自在。您似乎有种神奇的能力，那就是十分淡定。无论外面的世界如何变化，您都能保持内心的安宁。我奶奶去世的时候，您没哭；我哥连和我妈一起吃一顿饭，都要吃两片止痛药来缓解身体的不适，您没沮丧；我妈咆哮一世，您也没脑梗。无论人间有怎样的不平，无论您自己遭遇了怎样的不幸，您还是照常喝茶、做饭、看武侠小说。后来，金庸封笔了。我问您：“怎么办？”您说：“再看一遍旧的。我看到结尾，早就忘了开头。”我偷偷观察过很多次，您待着看武侠小说的地方一定是那个空间里最舒服的地方，通风最好，阳光最好。您似乎有种小动物的本能，感受自在、美好事物的本能。您坐在某个地方，我在您旁边坐下，总能感到不一样的自在和美好。喝茶、自然、自在，谢谢您用不言之教，教会我这三件事。我想念您。

编辑：黄 敏

审核：袁 野