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慢慢走

2023-09-11 来源:《半月谈》

  母亲抵津那晚,天降大雪,一路晚点的高铁到达时已是深夜。出站口,穿紫色棉服戴紫色毛线帽的母亲,面颊酡红,神情疲惫,仍努力微笑着,嘴里念叨着“你们来了,都来了”,眼神却很空茫。她拖着因脑溢血致残的右腿,脚步并未停下。进了家门,灯光明亮,一切陈设都还是母亲从前住过的模样。我松开挽着她的手,拿过拖鞋,母亲收住脚步,四下张望,客气的笑容如大幕开启:“这是到哪里了?”陪母亲同来的大弟默然几秒,看向我,低声说:“失智症,方向感缺失。”


  照顾母亲休息,帮她脱衣,她很温顺地躺下。但直到入睡,她都客气地向我微笑着,始终没有叫我一声“丫头”。我心痛地看着母亲灰白的头发和皱纹密布松弛的脸庞,那个曾经眼睛明亮、笑声爽朗、生我疼我的人,莫非又不认识我了?就这样,与母亲的朝夕相处,在分隔几年后重新开始了。


  我发现,只要我在家里,除了睡觉,老妈就会像影子一样跟着我。我做家务,她拖着残疾的右腿一点点挪步,在我身后含糊不清地唠叨;我在电脑前工作,她就在旁边安静、认真地叠她的衣裳;我每次出门,她都会依依不舍地跟我道别。为了陪伴母亲,我几乎放弃了所有的娱乐,还有紧张工作后的那一点闲适生活。


  那天,我正在写一篇稿子,母亲忽然清醒了,哽咽道:“我拖累你们姐弟了。我这到底是怎么了?”我72岁的母亲眼含热泪,脸上满是困惑、无措和自责。我蹲下身,握住她的手,尽量找她能接受的字眼:“您只是脑损伤后有时会迷糊。别担心,妈妈,我们会一直陪着您。”母亲看着我,吃力地想要弄明白我的话。过了一会儿,她颓然挣脱我的手,“嗬嗬嗬”放声大哭。


  吃饭是母亲最开心的事,只要厨房有动静,她就会眼睛放光,迫不及待地坐在桌前。她爱吃鱼,我就常买来少刺的鲑鱼、鲈鱼,清蒸了,一点点地给她挑刺,就像小时候她对我一样耐心。“慢一点吃,小心里面没挑净的刺。”有时正吃着,她说“有刺”,我让她“赶紧吐出来”,结果她“哦”地应着,却一口咽了下去,急出我一身汗来。


  只要天气晴好,我就会牵着母亲的手,在小区附近散步。母亲拖着一条腿,走得很慢,所以走一会儿,我们会站住歇一歇。那些认识我的邻居便远远地打招呼:“是你母亲吧?”母亲礼貌地微笑着,有所依傍的样子,把我的手握得更紧。母亲是喜欢我这样牵着她的手散步的。她从来没有说过,但我知道。无论前面等待我们的是什么,我们都会这样握紧母亲曾为我们操劳的干枯的手慢慢走。在她变得步履蹒跚、忘记来路忘记归程茫然一片时,握紧她的手,慢慢地走回她的童年记忆,以及不可预知的未来。就让我们的爱,像早上的阳光一点点温暖冬日的大地吧。



编辑:黄 敏

审核:袁 野