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留给村庄

2024-04-09 来源:《中国青年报》

  小时候除夕那天,村子的土地庙前会有人打鼓,祈福来年的土地丰收,牛羊牲口壮实。但这一年的除夕静悄悄。


  我们几年没回老家过年,哥哥想打鼓的心被奶奶压制了一整天。她小心地警告,胡同里有几家患了重病的人,“不要制造响动,出那个风头。”


  上午,村里按习俗集合男丁去上坟,之后挨家挨户拜年,有时候会留下来吃饭——这是奶奶最紧张的事,她已到了为备几道菜而慌乱的年纪。我们小心翼翼等待着,敞开大门,最终只来了一位伯父,他专程回村里上坟,几句寒暄,就说要回城里过年,没留下吃饭。


  客人走了,我们松了一口气,却觉得有些空荡荡。不过,年夜饭很是丰盛,但爸爸请来几位同村的长辈和我们一起吃,使这顿饭的氛围不算亲切,也不红火。饭桌上,几个男人鼓起兴致举杯碰酒,又不自觉地失落下来,互相叹:“哎,村里没人了吗?”


  天色暗下来,眼看着这一天就要结束了。妈妈和厨房缠斗了一天,洗完碗,又洗完自己,终于上床休息了。哥哥仍盼着外头的响声,烟花爆竹的声音远远近近,他兴致不高,直到临近零点,依稀有了“咚咚咚”的节奏,是鼓!他一骨碌爬起来,冲出去了。土地庙不远,有人燃起了火堆,火堆前面就是大鼓,拿鼓槌的是以前的老村长,村里最能张罗事儿的人,他主掌节奏,拍镲子的人盯着他的手,起落附和。南边北边的人都听着鼓声赶来了。深夜里,女人们围着火,男人们围着鼓,土地庙门被打工回来的年轻人挤实了,排队等着烧新年的第一炷香。零点或许是临近了,鼓声又起来了。转眼,烟花升起,将鼓的声音掩去了。鞭炮一齐点燃,“轰隆隆”“砰砰砰”,人们用尽全力,制造出最大的声响,却一点不觉得吵闹。我抬起头,看见红灯笼在黑夜里摇摇晃晃,旗子飘着,烟花升起,绽开,四周仿佛无比静。那些有关病痛、孤独、贫苦、迷茫的心事,这一刻都暂停了,人们都咧着嘴。我想,响吧,把这一刻所有的响亮,都留给寂静的村庄。


  我想起一个夏夜,我和奶奶坐在院里,眼前突然升起好大的烟,像一条白色巨龙往北边升腾去,弥漫了半边天。奶奶说,只是对面的奶奶在烧炕而已。她独居着,人很瘦小,又一年比一年蜷缩。这炕洞里升起来的烟,或许是她能造出来的最大阵仗了。


  炮烟散去,我们踩着红色的纸皮回家。爷爷摘下帽子,挂在门上,笑着释放了一口气,我才发现他连外套也没穿。



编辑:黄 敏

审核:袁 野