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是呆,老年痴呆,初露端倪,健忘,迟钝。整日缩在家。儿女劝他活动活动,他不听。只有老伴儿,他言听计从。一辈子,他惧内。
“跟我走。”老伴儿说。“去哪儿?”“别问。”老伴儿答。好吧,跟老伴儿走。关节有些僵硬,好像是锈蚀了。深一脚浅一脚,到了百米之外,街心花园。
“累了,歇会儿。”他看着长椅,腿软。
“站着,懒驴!”老伴发话了,他只好站着,喘。“伸胳膊踢腿,”老伴儿说,“再不动,都成木头了。”他伸胳膊,细瘦的胳膊竟然铅沉;一个踢腿,他差点儿闪了老腰。“不行了,真不行了。”他扶着长椅,一屁股坐下。老伴儿叹了声气,不语。
老伴儿是金嗓子,还是业余合唱团的团员。无论在舞台上还是公园里,气质绝佳。他娶她,有福;他怕她,有理。
出了公园,穿过菜市场,是文化宫的东门。路南有一排梧桐树,历经沧桑,愈发苍劲了。
老伴儿默立,看树,看他。“下雨了。”老伴儿喃喃。“哪有?”他抬起头,阳光当空照着,“你咋比我还呆?”
“五十年前的今天,下雨了。”老伴儿的声音,岁月般悠长。那时,他和老伴儿,都只有十七岁。渐渐地,雨中那幅略显滑稽的画面,清晰再现,宛然如昨。他笑了,眼角却有了泪。
“咱们约好在第几棵梧桐树下见面?”老伴儿瞧他时,眼红了。
“第几棵……”他目光拂过梧桐,心头蓦地一热,僵滞的大脑瞬间被激活,“从东向西数,第四棵。”
“对,第四棵。”老伴儿潸然泪下。
再寻老伴儿时,竟杳然无踪。顷刻,他泪飞如雨。今天是五十年前的初约,也是老伴儿的忌日。老伴儿留下的最后一句话,是岁月深处的雨声,也是五月的阳光,在他心头萦绕不去:“好好活着,别让我担心。”
文字:胡 炎
编辑:黄 敏
审核:袁 野